这是个蹩脚的玩笑，还有些恶劣，就像是他对她做的事一样。而他几乎冲出屏幕的开心充分说明沈公子无聊的幽默感，简而言之——幼稚。刘瑕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
沈公子的回答一下又停了下来。刘瑕想象着他的表情，猜测着他的回复——也许他会轻忽、玩笑地回答“我已经放弃治疗”，也许他会给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回复，也许他会说自己不愿让祖父的咨询师为自己咨询。这是常见理由，不论他怎么回答，都能带给她一些信息，让她进行分析，对他多一些了解——
但最终，在几乎三十秒的沉默后，沈公子只是发来了一个笑脸：
：）
刘小姐，明天见。
刘瑕对屏幕皱起眉，试着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性格轮廓，寻找沈钦的诉求和目标，然而她掌握的信息实在太过稀少，让她感到自己正在进行一场优劣极为悬殊的对决。
“沈家这事，不是那么好沾手。”
“实在不行就别干了……反正你知道，有什么难处，你都能找我。”
连景云的话在心头一掠而过，就像是风里翻飞的纸张，一晃就不知飘去了哪里。刘瑕晃了晃头，定了定神。
好的。
她慎重地打入回答。
很期待我们的第二次咨询，明天见，沈先生。
这次去月湖山庄，刘瑕留意到更多细节——她认为沈家的监控摄像头要比一般人家更多。
当然，这背后可能有很多理由，譬如月湖山庄就是沈家开发的楼盘，借人和之便，往自家别墅多倾斜些安全资源也属常事，把这和沈公子联系起来，也许该算是刘瑕神经过敏。不过她确实不自觉地注意到这一点：从山庄门口一路开进来，迎面而来的安保摄像头都在跟着她转角度。她在沈家门口下车之后，围墙上的摄像头也一样敏锐，一闪一闪的红点，就像是沈公子的邪恶双眼，在一眨一眨地凝视着她。
每次咨询以前，她的心态都挺认真严肃，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刘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卡通般的画面：一排长得一模一样的熊孩子在墙头并肩坐着，得意地低头俯视她，好像幼儿园小朋友反过来审视老师。
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揿响门铃，保姆很快奔来开门。
“刘医生来了。”这一次，她态度热情不少，“快请进请进，家人都在等你！”
刘瑕对此也有心理准备。连景云在这件事上给她最大的帮助，就是为她理清调查思路。查了一晚上的财经新闻，刘瑕可以肯定，沈老先生绝非在家颐养天年的过气老人，对整个滨海集团依然有巨大影响力。股东大会就在数月之后，这个当口，老先生忽然拒绝和家人交流，沈家人不着急才怪。事实上，昨天没有任何沈家成员过来工作室踩盘子，已经让她有些意外。
别墅内很静，不像前天，争吵声几乎传出屋外，刘瑕踏进会客厅，不由得对屋内情景挑挑眉——沈老先生居住的别墅并不大，单层也就两百多平方米，扣掉一些功能区的划分，会客厅也就是一般人家的客厅大小，又做中式装修，实际可容纳人数并不太多。六个中年人各分主次相对落座，年轻一代侍立一旁，活脱脱民国豪门气派，就是人人脸色木然一声不响，明明是大好天气，房间里好似拍恐怖片一样阴森。
保姆似乎看出她的兴味，低声对刘瑕解释：“老先生好个静。”又转头道，“大先生，刘医生来了。”
有意思。刘瑕饶有兴味地环顾室内，怡然对董事长打招呼：“沈先生。”
“刘医生。”董事长欠欠身，总算有了点反应。余下一屋子人还是不说不动，就是面部表情都很丰富。在这么多爱马仕、江诗丹顿、百达翡丽之间，独独她成为全屋焦点，刘瑕有不胜荣幸之感。
“爸爸那边要劳你费心了。”董事长说。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她回答。
沈大姑姑动了一下，不禁说道：“刘医生——”
这句话在气氛上隐隐引起一阵骚动，似乎人人都被引起发言的勇气，不过就在此时，二楼方向传来脚步声。沈大姑姑顿时吞下后话，只是对刘瑕勉强且尴尬地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起来，沈家人不是不想说话，多数是碍于老先生积威，不想扰他清静，更坏他心情；又或者自知在这里不受欢迎，也不敢多加造次，免得更失去老先生的欢心，或者失去在这里等候的资格。
刘瑕对沈大姑姑点点头，转身走到楼梯口等待咨询人。董事长和她一道走出来，会客厅门口隐隐可见十数张面孔，都不敢站得太近，又不甘离得太远。
她等了十数秒，注意到楼梯间角落有个摄像头，不由得和它对视几眼——摄像头原本在如常转动，在得到刘瑕的凝视后，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对准她照射数秒钟，然后才慢慢转开，又开始扫视。
嗒嗒嗒的脚步声，和上回相差无几的时间，老先生走下楼梯，也依然还是那身精神的中山装。
董事长叫了声“爸”，老先生置之不理，直接越过他，脚步在刘瑕身边停下来，顿了顿，仿佛深思熟虑地瞄她一眼。
会客厅门口传来一阵高低不同的抽气声。老先生置之不理，只是对刘瑕扬扬头，又看了看拐角处斜靠的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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