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伙的头目无疑就是坐在上首的崔姓老者。
他的嗓音虽低沉沙哑, 却清晰无比地落在众人耳畔，叫人人都听得清楚。在这威慑法门和冰冷剑光的威胁下，识时务的修士都暂时收声, 状似恭敬地看向他。
老者敲打完众人，便让外出探查消息的人一一禀报消息。
一名中年修士闻言便站起身来, 应声道：“昨日我与几名小辈出了安西城, 朝东边去……”
又陆陆续续有人起身禀报消息。老者逐一听过，不时轻轻颔首。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 这行人已经来到安西城中小半个月，为的就是齐心协力找到妖族圣药。但圣药既是妖族至宝，消息自是极难探听, 众人忙碌几日, 暂时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看他们这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模样, 想必找到眉目也指日可待。
“要是这群人偷走了药, 那就麻烦了。”陆九思的目光从一众修士身上掠过。
几百年过去, 许多门派分分合合, 要将在场的人全都认齐就已经殊为不易。
况且在场的人那么多，哪里分得清谁是最后的债主。要是药落在崔家手中还好, 至少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能找上门去。要是落在其他人手里, 那就难说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的青年身上，突发奇想道：“会不会……”
“不会。”澹台千里平静道。
陆九思问：“万一呢？”
澹台千里道：“没有万一。他死得早。”
陆九思闻言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
这位先祖虽然平白无故得了一身修为，又带得陆家满门富贵，本人却没能享福太久, 应当是英年早逝了。要是那妖族圣药当真落在他的手里, 又能够活死人、肉白骨, 他不该会落得这样凄凄惨惨的下场。
陆九思只好放弃这个念头，悄然看向那眉眼柔顺的青年。
果然脾气好的人往往都倒霉吗？
要是他没去到那片冰湖，没意外解开妖王的封印，也不会惹上后来的事，平平淡淡做个普通修士，没准还能长命百岁。
他正想着，崔姓老者开口问道：“北边是谁去了？”
出了安西城，越往北边地越荒凉，又有妖族出没，寻常修士都不愿去探查消息。这样的差事被推来推去，最后总会落到推无可推的好人头上。
许久无人应声，众人的目光才齐齐望向靠站在墙边的青年。老者浑浊的眼珠也朝他转来，神情肃然地审视道：“是你去了？”
“是晚辈去了。”青年恭谨地躬身拱手，作了一揖。
老者摆手道：“不需行这些个虚礼，你只消说说，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不曾。”青年低垂着脑袋，平静应道。
老者也知他修为低卑，原不指望他能探听到消息，例行问了一句便转开目光，去同旁人商量要事。
屋中也没人注意这名站在角落的年轻修士。
没人见到他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靠着墙壁的后背已被汗水浸得湿透。
陆九思和澹台千里看见了。
半晌，陆九思叹了口气：“唉。”
澹台千里沉默不语，却是垂下了眼帘，目光深沉。
青年会汗湿后背的原因非常简单：他说谎了。
此行向北，他非但找到了线索，还是一条大线索。
这条大线索正躺在客栈房中呼呼大睡，没准还会翻一个身，因为枕头不够绵软而大为光火，指爪挠破枕帕，抓出满床棉絮。
——青年定然是在近日外出查探消息时，意外找到那片冰湖，解开了妖王的封印。
性情恶劣的妖王与他做了个交易，还不罢休，一路尾随他而来，如今还赖在他的身边，不肯回族。
这对妖王来说只是一件顺心而为的事，但给青年带来了莫大压力。
他本是应老者召集而来，为的就是找寻妖族圣药。此时手中分明有妖王的消息，却隐瞒众人没有禀报，这事要是无人知晓还好，万一被崔姓老者或是在场任何一名修士发觉，势必要遭到众人声讨。连同这时还声名不显的陆家，恐怕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刚从封印中脱身的妖王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还是只在床上打滚、镇日睡不够的小白虎。看在场修士对妖族的态度，要是知道它就在这座客栈里，怕是会立刻将它扒皮抽筋，再拿去与妖族做交易，换取圣药。
看青年对小白虎的种种好，如何能够舍得让它受苦受罪？
陆九思又叹了口气，道：“这位老祖宗也是个好人啊。”
澹台千里本想说未必，但抬眼看见青年瘦弱发颤的背脊，沉默未语。
在他的记忆里，对方是个极为市侩的人。他随口说了要报答三桩事，对方便欣然应下，此后更是恩将仇报，趁他不备取了他的心头血。
他从来不知道青年还为他隐瞒过行踪。
他不惧怕这些修士，但当时如若真当动起手来，还未完全恢复的他想必要遭受重创，比起被取心头血也好不了多少。这般一想，怨恨之情不由消退几分，再看向青年，竟也觉得那副低眉顺眼的样貌不如从前惹人厌烦。
青年回答完老者的问话后，又退回角落，至始至终没再发过声。
其余修士总有个同门知交，或是远亲故旧，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墙角，似乎与众人都搭不上话。他偶尔也朝热闹处看上一眼，但终于不能挤进那份热闹里边，好似在上元时节隔窗看向漫天烟火，焰火幽渺，与己无关，总会落得个冷冷清清的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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