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圣药失窃是团伙作案时, 陆九思就想到这桩事了。
参与这事的修士来自天南地北，各有门派师承，就算知道圣药最终落在他们手上，也不知他们怎样瓜分, 到底被哪一宗门、哪一人所得, 更别说还要逐一上门讨要回来。
不说旁人愿不愿意交出秘宝, 光是一家家踢馆就够累的了。万一得到些碎片没有药效, 难道他们还得像话本里拼琉璃盏的和尚一样，把那圣药一瓣一瓣拼起来吗？
这事希望渺茫, 圣药多半找不回来。
正因如此, 陆九思才没记着再去其余画卷中看看，反倒站在殿中和妖王开起了玩笑。
他惯来心宽，当初被妖王告知神魂残损, 跟着对方来到西边，一路上该吃吃, 该睡睡, 也没时时刻刻将这事记挂在心上。这病又比不得缺胳膊断腿, 除了平日有时头痛, 再没别的病症，不去多想也能当无事发生。
这时将话挑明了, 陆九思也没惶惶然不可终日，仍朝澹台千里笑了一下，轻松说道：“我都不急，阁下也别太替我担心了。左右现在也没出事, 看着还活蹦乱跳的, 说是神魂不稳, 除了偶尔头晕, 也没别的病症。阁下说它们会裂成碎片，依我看，说不准长着长着就长到一块儿去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澹台千里无情地打断他的话。
“那就，”陆九思掐指一算，道，“早点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呗。我想想还有哪些没去过的地方。”
他还没正正经经摆出算卦的手势，掐住两指，指缝间就插入了另一人粗实有力的手指。
那双金眸透过朦胧白雾，如同能刺穿夜幕的利剑，直直看向他。
“在无想山上，你为地轴所伤，是本尊救的你。”
“当日能救你一次，今时也能再救你一次。”
澹台千里说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脸上神情却与平日没有两样，眉头微挑。像是下一刻就会说出刻薄讥讽的话。
事实上，他接下来说的话也确实有几分冷意。
“不过，不能白救。”
这话说的冷漠，但他眼中金芒隐跃，有如冻火。
陆九思尝试缓解过分诡异的氛围，笑了笑道：“那要多少银子才够啊。”
澹台千里也笑了笑，如他一般轻松说道：“要你才够。”
陆九思笑不出来了。
生死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光靠银子解决，他不过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对方还真的和他商量起来了。况且这都不能算讨价还价，简直是坐地起价。
陆九思一皱眉头，严肃问道：“阁下这算是趁人之危吗？”
澹台千里道：“是又如何？本尊又不是菩萨，随便捡了小猫小狗都要救么？”
先声夺人不成，陆九思转念又道：“阁下才教训了小辈，说做妖族也要讲仁义礼智信，那定然也听过一句古话，朋友妻……”
澹台千里淡然道：“本尊与祭酒无甚深交，互有所求，做几桩交易罢了，算不得朋友。”
连道义也不讲了啊。
陆九思叹了口气：“那……”
澹台千里看他眉头紧皱，比平日担忧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苦恼，不由笑了一下。
不过这笑容不意味着让步。
他不是会将诸种感情混在一块的小孩儿，连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么都分辨不清，白白浪费机会。更懒得使出以退为进的手段，盖因以他们两人的交谊，他若当真退了，对方只怕会骑驴下坡。跑得飞快，转瞬不见影踪。
没想清楚还则罢了，一旦想清楚，他便会当即出手。
他尚在妖族时是族中最好的猎手，目力精准，出手迅捷，极少空手而归。
可惜眼前这人是泥鳅成精，但凡有条缝隙，都能叫他从掌心溜走。
想如冯家二人劝导的一般待他好些，莫要总针锋相对，还没和气三分，就能被疑心另有所求，转眼又吵闹起来，怄一肚子气。
为他上了角抵擂台，又被当做是寂寞难耐，反过来要谴责他万万不可老牛吃嫩草，胡乱祸害人家小姑娘。
人也背了，花也撒了，在专门成就好事的河畔密林中，趁着月黑风高，对方还能说出“你要靠我的血恢复修为”这等煞风景的话来。
澹台千里心想，如若不是他活得够久，耐性够好，怕是早已气煞了。
他无意去想对方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作看不出来，只要把人逼上绝境，还会逼不出真心话吗？趁人之危又如何，那不过是伪君子用以自欺欺人的把戏，他何必作茧自缚，用甚么仁义道德苛求自己？要救对方，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凭什么不能从对方口中逼出一个“好”字？
陆九思在锁眉沉思，澹台千里在等他的答复，两人噤声之时，周围浓雾翻滚，似有暗流涌动。
澹台千里朝那涌动的浓雾斜睨一眼，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无非是那些终日只会将身形隐在暗影之中见不得天日的长老，又在妄图插手他的私事。他尚不知事时，还会为这些老不死所蒙蔽，相信为了本族、为了后辈的漂亮话，结果便是被利用后又被封印在湖底。如今吃过一堑，哪里还由得他们做主。
他愿意如何便如何，想救谁就救谁，也容得旁人置喙？
只是看到陆九思的脸都皱作一团，当真纠结得很了，他素来冷硬的心肠也软了片刻，开口说道：“你若拿不准主意，本尊给你些工夫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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