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安本来心中就怀着深深的疑虑，为什么义军将士们不肯相信大宋朝廷呢？
于是欧阳靖安向马扩问道：“兄长英勇盖世，奈何如今落草为寇?这些兄弟有为什么不愿交还珍宝呢？难道是有什么顾虑，不肯相信在下吗？”
马扩不置一言，只是惆怅地凝望着深秋的天际。
欧阳靖安玲珑心思，自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将解开这个疑惑的突破口转向了为人豪爽，胸无城府，不善于遮掩的孟邦杰。
欧阳靖安走上前，和气地问道：“孟大哥，在下知晓你们的难处，你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对在下言明，本公子会为义军的兄弟们做主的。”
孟邦杰向马扩使了个颜色，意在请问他的想法，马扩无奈地看了孟邦杰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孟邦杰这才义愤填膺地说道：“欧阳公子，清平关下，我们追随马将军，斩杀敌首数千，可谓血捍孤城，义军兄弟们几乎死伤殆尽，然而朝廷却说，只有中兴四将所部才是大宋的王师。”
“可是清平关一战，许多义军将士埋骨他乡，义军的伤亡并不少于大宋的王师，不应受到如此对待。然而礼部尚书张浚甚至公然言明，我等义军名不正言不顺，不配领取朝廷的军饷。”
欧阳靖安素来沉静如水，从不轻言愠怒，如今却也怒发冲冠，说道：“来日回朝，在下一定到张浚的礼部尚书府衙，当面盘问他这是何意?为你们讨一个公道的说法。”
孟邦杰苦笑一声，说道：“小人并非此意，也不敢劳烦那年轻气盛的张浚大人，只好忍受着这一切。怎知，明尧皇帝陛下竟然又下了一道密旨，宣称义军是一路叛军，书付各位将领，择机剿灭，因此我等才被逼无奈，落草为寇。”
欧阳靖安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会有这么多的无奈和隐情。自与马扩一别之后，人间世事，沧海桑田，浮生变迁竟如此之快。
记得与马扩作别之时，马扩曾豪情满怀的说着，“末将观当今天下，宋金之间，两年内不会再有大战，因此，末将愿北渡黄河，深入金国腹地，战于黄河之北，以扩边疆!”
如今两年之内，宋金休战的誓愿实现了，而马扩的雄心壮志却因大宋朝廷的掣肘而功败垂成。
欧阳靖安有些震惊地向马扩问道：“兄长，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啊?”
马扩一声长叹，悲愤地说道：“贤弟，此乃陛下之圣意啊!我等义军兄弟，已经与金军奋战数次，无奈朝廷和陛下都不愿意相信义军队伍，也不愿意正式收编义军，甚至杨沂中将军还主张剿杀义军的首领，于是我们报国无门，大家难免心中有气。”
欧阳靖安心中暗想：“马扩兄长是在这个乱世中有抱负的将才，却始终得不到朝廷的信任，漂泊天涯，怀揣着无尽的遗憾，报国无门！实在是令人无比痛惜！”
欧阳靖安登时明白了马扩所说的话，不禁回忆起了许多陈年往事。
那日自己承马扩相救后，向朝廷举荐他们时，皇帝的默然不应。欧阳靖安心中明白赵构的多疑与猜忌，以及赵构为什么对义军的将士们如此刻薄，心中也是一阵悲愤。
当年刑部尚书王云之死一事，已经如伤痕一般铭刻在赵构心间，早已成为赵构心头的一块心病，身为一个独断专行的皇帝，他难免以偏概全。
欧阳靖安走上前，对马扩等义军兄弟说道：“诸位义士请放心，在下一定亲自伏阙上书，向陛下举荐各位，到那时陛下一定会心念各位的战功，并且重用各位的。”
马扩也对着自己的部属说道：“欧阳公子说得没有错，公子一向一诺千金，我们还是静候佳音吧。”
于是各位义军首领见欧阳靖安身为朝廷卿相，不惜牺牲自己而为他们考虑，也都十分感动，不禁齐声说道：“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如果陛下实在不恩准的话，公子也不要太过冒险而触怒了龙颜，还请公子以自己的前途安危为重。”
欧阳靖安深深一揖，拱了拱手，承诺道：“义军兄弟们，本公子言出必践，此事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马扩一声苦笑，拱了拱手，说道：“此事真的为难贤弟了！不过区区功名，于我马扩而言，不过是聚散浮云啊！末将也不会将功名利禄这么放在心上，末将一生报国，从促成海上之盟到如今以一己之力组建义军将士，在下这颗心从未后悔过，想起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的中原父老，在下于心何忍，为了金宋两国的苍生，在下不求拜将封侯，只愿能用三尺之剑，为苍生换来一个安宁的天下！”
欧阳靖安正色说道：“这一次守卫太祖皇帝的陵寝，兄长和义军的将士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下一定会如实报给朝廷，让大宋的文武百官知晓，在遥远的北境，还有着兄长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的忠良！”
欧阳靖安愤愤不平地说道：“义军将士身经百战，将性命都留在了沙场之上，埋骨他乡，却始终得到朝廷的重用，甚至连自己的一席之地都得不到。而临安府中那些绣着刺绣纹身，到处拈花惹草，强抢良家少女的花腿军，他们却是衣食无忧，更没有任何性命之忧，却享受着高位厚禄，拜将封侯，在下相信这朝廷公义尚在，此等大节凛然不可失去！”
望着远方的太祖陵寝，荒烟尽处，衰草丛生，只有孤零零的几座坟头及荒冢，看上去十分荒凉，阴森可怖。
欧阳靖安不禁向马扩问道：“马兄，为什么刘豫要逆天而行，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甚至都想出了从死人嘴里抢财宝的下策，伪齐国虽然是弹丸小国，难道刘豫的国用真的那么紧缺吗？”
马扩轻蔑地一笑，说道：“欧阳公子试想，当今天下，无论是大金国的一代英主，大勃极烈完颜晟，还是大宋明尧皇帝今上，若论宫廷之奢靡，又有谁敢于刘豫相比，能望其项背呢？如此奢靡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刘豫？”
潇潇秋雨中，欧阳靖安所部宋军继续北行，靖安公子与马扩两人，皆骑在骏马之上，遥遥相望，依依惜别。
欧阳靖安见马扩年纪尚轻，还不到而立之年，双鬓却有些沧桑之色，鬓角如雪，几绺白发在悲凉的秋风中飘扬，可怜少年未老，鬓发却已先白，想必是深深的惆怅所致。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欧阳靖安与马扩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然而靖安公子却关切地问道：“看来兄长为义军的归宿日夜操劳，以致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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