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田优可怕的眼光威压下，研究员们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门吱呀一声合拢后，优站了起来。
“……阿尔玛，还是死了。”
神田优的第一句话，便让莲沼微微一愣。
优垂下视线，目光落在挂在颈间的一个小布囊上。
布囊的形状很奇怪，不知道里面装什么。但从优的眼光来看，他一定很珍爱这个布囊。
是……
阿尔玛的骨灰吗？
“他被伯爵以暗黑物质复活，原本便是恶魔之身。后来，熬过了第一次莲花开花之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优望向窗外的景象，想起了带阿尔玛去看莲花时的场景。
那个孩子从第六研究所的意外之后，就被封冻了起来。直到被伯爵唤醒前的漫长时光里，他一直待在黑暗之中。从未接触过外界事物，以至于阿尔玛第一次看到天空、湖泊、海洋、冬雪时，竟然发出了孩子气的感慨。
更别提火车上的烟与广场大钟的鸣响，拍打翅膀的飞鸟与斜照的夕阳。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从未见过的事物。
而最让阿尔玛喜悦的，大概就是春夏时开放的莲花了吧——
那片莲花，绝对不是曾经的两个人看到过的那一片。既没有不见边际的清澈湖水，也没有遮天蔽日的莲叶。轻轻浅浅的一小捧，沾着夏日的初露与明媚的光。虽然不够壮丽，却也清新可爱。
恰好是莲花半开的时候，阳光下露出的一星半点红色，让阿尔玛喜悦了好久。
“莲花……”
阿尔玛涉入水中，用手指戳了戳细嫩的花瓣。绿色的叶片碰到了他的大衣衣摆，竟让他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他的身体仍旧属于恶魔，因而有着许多并非人类的体征。为了遮住身上五彩斑斓的纹路与尖尖的尾巴，他不得不用优的大衣裹着自己的身体，尽量把自己盖起来，伪装成一颗厚实的大球。
优看着涉入水中的阿尔玛，脑海中不由想起幼年时曾在第六研究所听到过的话。那些伴随着女人的幻影，时刻回荡在他耳边的细碎言语，时隔多年，依旧依稀可闻——
“好想和你一起去看莲花啊。”
“……真的吗？”
“说定了噢，即使等到一百岁，变成了老头子与老婆婆，也要来看莲花噢。”
“这些莲花，就像我们驱魔师一样……”
“虽然生在淤泥之中，却为这个世界带来了芬芳。”
阿尔玛忽然仰起了头，对他伸出了手。
“喂，优——你说，如果她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
优有些恼，又不好对着这个幼年的伙伴发火。
怎么这家伙还想着莲沼啊！！他知道他已经出局了吗！
出！局！
“会吧。”
虽然心里恼，优还是这样说。
“不要那副表情啊。”阿尔玛嘲笑他的神情：“一副想发火，又不敢发火的模样。我知道啊，她喜欢你。我对她而言，也许只是个朋友而已。所以……”
风停了下来。清澈的日光洒落得四处都是，名叫阿尔玛·卡尔玛的少年微笑起来，一如曾经天真活泼的模样。
虽然笑容开朗，但是阿尔玛知道，自己内心还是有一分失落的。
他的短暂人生，可能真的只能在这里结束了。
曾经的他很渴望死亡，想要用死亡来结束三个人之间纠葛的关系，这样也不用再担忧他到底应该是前世的自己，亦或是现在的自己；但现在的他，却不再想用死亡来逃避一切。
优带他看过了广场上白色的鸽子，塔楼上的钟，轰然鸣响、吐出黑烟的火车；白雪厚覆的山野、阶阶泛金的麦田、满岸绿意的河川；初初绽放的莲花、轻浅的日光与明澈的池水。最重要的，他还看到了长大了的贝露丹迪。
世事总是这么麻烦。
想要死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见识了世界的绮丽，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却知道自己的生命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已经很快乐了。”阿尔玛说：“能够见到你，还有她。……已经，足够了。”
“只是——”
“如果还能转生的话，不要以这样的时间、地点与身份，再次见面了。”
时间回到现在。
神田优的描述很简单，声音清浅，但是所叙述的事实却令两人都有些不忍。
想到那个曾经健气阳光、渴望着友情的男孩，莲沼便觉得心底有哪儿扎得厉害。
明明在那时，她试过努力着让两个人都活下去……
但是，到底还是失败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不可改的命运吧。
算了。
“不过，”优忽而扬起了唇角，天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离开的时候，他说他已经很快乐了。能够见到我，见到你。……只是希望，如果还能转生的话，那就不要生在这样的身份与这样的地点了。”
——不要在以试验品的身份，生在这个混乱、动荡、荒唐的年代。灵魂与身体，都能真正地属于自己。可以拥有爱情，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格与身份。
沉默。
沉默。
许久之后，莲沼茫然无措地看了看身旁，说：“是……是吗？这样啊……还是看到了莲花吗？那，那很好啊。”
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是很少见的。
她想，阿尔玛和神田优能够一起看到莲花，那便足够了吧。
前世未能完成的约定，最终还是以这样的形式，跨过生与死的界限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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