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西征的门户。
袁昊天手中的八万兵马,驻守西北已经十年有余,亦是精兵强将,
势均力敌。
段潇鸣来势汹涌,连战皆捷,袁昊天用兵素来求稳,一开始只为避
其锋芒,不与相争,因怕敌方故意造势要分散他的兵力,所以只是一
味退守,保存兵力。
而且草原上季候已经入冬,不久便是连场大雪,他料定段潇鸣的后
方补给不可能跟的上,待大雪一来,厚厚绵延几千里,后路一断,届
时他只需厚积薄发,帅凉州精锐倾巢而出,便可胜得轻而易举。
袁昊天平心静气,一直就在等这场大雪。
而另一方面,段潇鸣也在等。
在夺了多个据点之后,段潇鸣倒似乎沉静下来了,在凉州城外安营
扎寨,瞧着举动,竟像是要围城了。
那日,他与一干大将聚在主帐里议事,陈宗敬耐不住性子问他,怎
么不趁着士气高昂攻城,倒在这关键时候闲下来了,到时候等大雪一
落,怕不好收拾。
陈宗敬问出了许多人共同的疑问,大家都知道,凉州的存粮虽然不
多,但是比他们行军所带的粮草自然要多一些,这样两相僵持,对他
们更为不利。
段潇鸣只是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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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铅云低垂,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地压在天上,黑云压城城欲
摧。
议事完毕,已届深夜。段潇鸣朝着后营区寝帐走去,一路每隔十步
就是一个岗哨,火垛子燃得极亮。
主帐周围极是开阔,宿卫日夜都严密巡守,十丈之内,皆是空旷。
他老远,就望见了她。
那个时候,恰好下起雪来。今冬的第一场雪,极碎小的雪花,落地
已化。夜空苍紫中透出幽蓝色来,衬得她一袭素衣,面向凉州城而立
,北风催得衣袂飘飘,一个孤影,立在寝帐的阴影里,瘦削单薄,寂
寥到了极处。
“下雪了……”他还未走近,她已喃喃说道。
“怎么站在这里,连皮子也不知道披一件,冻病了可怎么办?”从
背后轻轻拥住她,仿佛是抱了块冰进来,一双手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下雪了……”泠霜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依旧遥望那百尺城头,松
明火把一点一点地亮在哪里,在这阴霾的不见星光的雪夜,寥寥落落
,仿佛点点冷残的星子。她知道,他也定站在那里。冰冷的一身甲胄
,穿了一辈子,真正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下雪了,落在那泛着寒光的
铁甲和剑身上,落地便凝成了冰霜,他也定不知道去拂,就这样站着
,望着她。
远远望去的那点点橙黄的光亮,在这雪夜里也透不出一点温度来,
只是隐隐约约映出那城堞的曲线。她可以想见,他的手,此时定是搭
在那寒到彻骨的石砖上,指尖抠到砖缝里去,深深的,用足了劲道。
今夜,她站在这里遥望,就像两年前,第一次到凉州,出凉州,乘
舆上回望的那一眼,你我,便是敌我。终究到了这一天,她站在凉州
城下,与他为敌。
他不是别人,是从小最疼爱她的叔父,尽管,那份疼爱,来自于爱
屋及乌,可是,她依然如此珍视他的爱。
弱冠之年便仗剑游历天下,袁家的二公子,翩翩白马过长安,名门
淑媛,哪个不是想嫁进袁家,做袁二夫人?
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争相来拜师,要学那天下第一的剑术
?
袁昊天在那时,她幼小的心灵里,是天,是神,是她与哥哥们都仰
望崇敬的神!
二哥在他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要跟他学剑,他只是淡淡地劝他回
去。纵使父亲亲自来说情,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年幼的她自然不会明白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气得脸色发青意味
着什么,她只记得暗沉的偏厅里,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最后父亲
高声暴喝的那一声,永远地烙在了她心里:“你以为你清高了?!不
要忘了,你终究也是姓袁的!一辈子,都抹不掉这个姓氏!哪怕你现
在死了,你也还是袁家的子孙!”
父亲摔门而去,叔父看见缩在墙角的她,小小的身子,埋在太师椅
的后面,一双小手臂紧紧地抱着圈椅的腿。他温柔地俯下身来,伸手
抹了抹她的眼泪,微微笑道:“今天去给霜儿买糖葫芦吃可好?”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见可以出府去,又有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吃
,自然下一瞬就眉开眼笑。抱着他的脖子,笑着答‘好’,一下一下
往他身上蹭去,将他的衣襟都蹭皱了,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头:“
小魔头!真拿你没办法!”
十几年,已经十几年,不过十几年,她与他之间,竟成了这样。
雪渐渐地大了起来。
“进去吧。”段潇鸣贴着她的耳,柔声劝着。
她微仰起头,最后望一眼那一片冰冷的地方,隔着十几年的烟尘,
沧海桑田,在今夜相望,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亦如是。
他是恨她的吧。是啊,怎能不恨?!如何不恨!
再是百般不愿,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于,到了这一步。
“他会不会死?”她的声音如此喑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有答话。
“他能不能不死……”她的声音颤抖着。
“只要他愿意活着……”他回答地无比坚定。
“是啊,他怎么还会愿意活着,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他,怎么还
有脸面活着,袁昊天,一生洁白清厚,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
,下对得起亿兆黎民,他,怎么会活着……怎么肯活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一日,终究来了。
她轻轻挣开了段潇鸣的怀抱,一步一步地向前,直到再也不能,只
得驻步。每向前一步,她就离他近一步,也离那远去了的曾经美好近
一步,终究,她还是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失去了……
段潇鸣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被夜色勾勒出的单薄侧影,仰起的脸,唇角微动,用唇语念
了一声,泪已经落了下来,凝满了远处火垛子的光,一点晶亮的晕黄
,缓缓地,滑落。
他辨出了那两个字——‘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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