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来了辆牛车。
车是普通木板车，行过万里路的车轮轻微变形，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着，不时发出吱呀轻响，起起伏伏震动，留下一道看不到来处的辙印。行过还未冻的结实的泥软处，车辙陷的有些深，渗出来的浑浊水里有几条极细的泥鳅，不停的翻动着。
老黄牛行过千万里路的腿蹄依旧有力，在微硬的草原上行走着，不时发出哞哞低鸣，起起伏伏食草留下一道看不到来处的草痕。牛蹄踏的有些深，踩出来的浅平洼中有几根深黄的野草横卧无语。
大莽官道上的普通木板车，中原田垄间的普通老黄牛，出现在刚刚才结束战斗的地方，便显得极不普通，因为这里的硝烟还未散开，甚至还飘荡着一丝鲜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已逃散的干干净净，这时候他们的出现总会让人觉得与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和谐。
驾牛车的是位样貌俊朗的年轻男子，一路风尘让他身上的长袍显得旧了些，脸上神情却极为饱满，踩在单辕上的那双长靴，却依然干净无比。
牛车里忽然传来一道歌声。
“醉是人间欢乐多啊。”
驾车的年轻人笑了笑，伸出手掌轻拍老黄牛后背示意它停下来，然后转身对身后车厢说道：“师傅，这是不想回山了？”
车帘掀起。一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揉了揉腰，又伸了伸胳膊，看着满地的血迹，恼火说道：“这么好的地方都给糟蹋了。”
老人是老先生，那么年轻人自然是有仙山的三先生。
林忌微微一笑，扶着老人的胳膊下车，然后从牛车里拿出一个矮板凳请老人坐下，安慰说道：“依旧有好吃的就行。”
老人走下牛车，看到了地上的一层蒙蒙红色血丝，有些厌恶的退了回去。林忌只好把凳子放到了自己的身下，林忌的身材有些修长，坐在矮板凳上，长袍下摆直接把板凳完全遮住，看上去就像是蹲在平原上一般，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老人不悦道：“有什么好吃的，都让他们的喊杀声吓跑了！”
“不会不会，师傅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找去。”林忌安慰道。
“这里有一种田鼠，味道极为鲜美。”
“田鼠？沧海离这里也不远，为什么我都没有知晓过。”林忌惊讶的问道。
“如果连你都知道的美味，还能称得上是美味么？”
林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抓田鼠对于我来说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你是让我去了？”老人冷笑了一声说道。
“我去我去……”林忌苦笑了一声。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已经提了一只田鼠走了回来。
他从牛车内搬出菜刀案板之类的物事，持刀斜割于上开始生切。
老人看着案板上依然鲜活，开始微微弹动的田鼠，捋须赞道：“食物这种东西，当然是要越鲜活越珍稀才好吃？”
林忌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专心下刀。田鼠极为肥嫩弹滑，菜刀纵使锋利也很难入皮而不乱，他切的极为缓慢用心，先后两刀落处之间仿似并无距离，然而提刀起时，刀面上已经附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肉片。
“不错。”老人晃头赞叹不已，左手自怀中取出酱油和一种青色的调料还有姜汁倾尽碗中，右手则是极为自然地伸向案板，中食二指拈起那片薄薄的红色肉片，在碗中若锦鲤摆尾般轻轻一荡，便迅速送入唇中。
一面咀嚼，老人一面闭目享受，脸上神情仿似口中的肉那般甘甜，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看着案板上那缓慢下切的菜刀，着急说道：“快点，再快点。”
林忌笑了笑，应声加快了速度，下刀如风，不过片刻功夫，案板上便堆满了如无数薄片田鼠肉，看上去真的极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剩下的骨头与内脏则是被一层薄膜包裹，看上去就像块琥珀般漂亮。
林忌此时空出手来，便进车取了两双筷子，待老人吃到满意之后，才自己夹了几片肉片细细品了，又把像琥珀般的内脏蘸了一下调料，送到老黄牛嘴前。
老黄牛吃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这只老黄牛吃肉，只见它张开嘴便吞了进去，吭哧吭哧地嚼着，不时摇动牛头，显得极为快活。
老人正端着个小酒壶慢慢啜着，余光里忽然看到这一幕，也没有感到多么的惊讶。
老黄牛嚼得两口，先是一怔，然后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旋即开始摇头晃脑，不停弹动前蹄，不停哞哞叫着。
林忌迟疑问道：“师傅，它这是高兴还是辣着了？”
老人看了一眼林忌刚刚蘸的调料，说道：“辣的。”
林忌苦笑，他此时才觉得老黄牛看他的眼神里似乎满是仇恨的意味。
林忌把案板刀筷碗碟清洗干净，然后坐在辕上看着南方发了会儿呆，说道：“看样子鬼族人真的到了诛山了，他还真是说道做到。”
老人盘膝坐在牛车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随意回答道：“担心了？”
林忌笑了笑，然后摇头，看着老人说道：“他倒是不敢对沧海城怎么样。”
老人看着书页，低着头说道：“这么自信？”
“那是，他有个孩子在我手上。”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站了起来，看着沧海城的方向，脸上流露出极干净的笑容，“再说，我又怎么会让他接近沧海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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