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武王爷确实不在屋里,而是在街面上的一家僻静的小饭馆里。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行脚僧打扮的和尚,他垂着脑袋,只拣着眼前的豆腐丝吃着,并不喝酒。
武王殿下的脸色相当沉郁,就如天色一般。八月初的天气,风吹过来已有凉意,淡淡中,带着早开的桂花香味。
和尚将化缘的布袋往肩上一甩,站了起来:“天色已晚,我便告辞了。”
武王殿下头也不抬,只顾自地往嘴里灌酒。清澈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流淌。
和尚便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眼看走到了门口,武王殿下一声低喝:“你今儿说的,可是千真万确之事?”
“出家之人不打谎语!”
武王殿下将酒坛一扔,撂袍便追了出去。
只是,和尚的动作更快,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武王殿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恹恹地朝另外一条道走去。
今儿见的,是一个安插在寺庙的线人。这线人是龙翔国人,年幼的时候曾受过老候爷的恩典,长大后,在凤起国出了家,却一直为老候爷所用。为了了解佟嫣然的身世背景,武王殿下找到了他。
回到都统府,早已用过晚餐的心腹侍卫跟过来,悄悄回道:“王妃主子曾让小丫头子背着人送来了菜肴,卑职见王爷不在府里,便让小丫头子将菜放在王爷的屋里。王爷不曾用饭罢?卑职这就给你热饭菜去。”
武王殿下心头已乱,他有些不耐烦地挥退了心腹侍卫。
坐在桌前,面对已失了热气爆炒海参,心里堵得慌。此刻,在他的眼里,那一条条墨黑的海参,尤若一条条会噬人钻心的虫子,令人无比恶心!
假如,线人的调查结果准确无误的话,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办!
夜色,渐渐地沉了下来。
窗外,已是灯海一片。唯独这间屋子,漆黑一团,仿佛被墨汁浸透一般。
武王殿下站起身,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那座独特的建筑,想像着,此刻,佟嫣然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自然是用过饭了。平时,她最喜欢坐在长廊上沐风望月,想她的心事;或与奶娘她们喝茶聊天。或是,听珠儿弹筝唱曲……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么?
看她的淡如秋风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
自己,要不要告诉她?
告诉了她,她又会怎么做,怎么想?
她身边的人,对她的身世又知道多少?
想起傍晚时分无意中听到的那番对话,武王殿下的心,更是如在秋风中荡漾的丝瓜藤,无依无傍。
黄昏,是思念恋人、情侣的时间段,尤其是秋日的黄昏,轻风习习,白粉墙上,仍是绿生生的藤须在优雅地飘舞着。远处饮烟袅袅,近处归鸟和唱……
想起一整日没见到嫣然了,武王殿下便觉得有只无形的小手在挠他的心,令他坐立难安。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溜进内院去见她一面时,很巧,他看到佟嫣然带着“浮香”往小厨房走去。
武王殿下心头一喜,便想跟嫣然开个玩笑。
他跃上茂密的树杈间,一路紧跟潜跳。佟嫣然进了小厨房,武王殿下便跃上了屋脊。他想突然从天窗滑下去,给嫣然一个惊喜。
刚伏下身去,却听得下面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我也不相信。可奶娘好奇怪,前几天说是在窗外拣到一枚杏黄色的梅形簪花,这几天便不顾腿疼,一到天黑往外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她在干什么。豪叔,你说—”
不用细辩也听得出来,这是嫣然悦耳的声音。
武王殿下听到杏黄色梅形簪花这几个字时,心便咯噔了一下。这杏黄色,连黄毛小儿都知道,是皇室专用!皇室用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嫣然卧室的窗外?
武王殿下疑窦顿起,便就不急着往下跳,而是静静地偷听着。
怪只怪,豪叔太敏锐了,武王殿下的行踪被他发现。
武王殿下只得悄悄离开。
离开的那一瞬间,武王殿下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豪叔的脸。那双眼睛,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猛地烫在武王殿下的心头上!
好生熟悉!
到底在哪见过呢?
回到屋里左思右想,突然,一道闪光从脑海中闪过……那个雨夜,那个喊声震天的雨夜,那个被围截堵而无法逃身的刺客……武王殿下飞身上前举剑朝刺客刺过去之时,那刺客虽然蒙着脸,眼睛却露在外面……
没错,就是他!
如此一确实,武王殿下的心,豁然开了。难怪,司马逸想方设法从阡陌的身上盗去火镰包;难怪,初始时,佟嫣然口口声声指责武王殿下是杀害豪叔的凶手;难怪,一直标榜着四处做生意的豪叔,他不仅会武艺,还会易容术!一个生意人,怎么可能身藏如此精湛的武功?
豪叔,便是刺客,刺客,便是豪叔!而这刺客,武王殿下早就怀疑他不仅仅仅是个单纯的刺客,他的肩上,一定肩负着别样的重任!
佟嫣然定是不知道豪叔身后隐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背景!她若知情,定会告诉自己。
可怕的是,佟嫣然不仅被蒙在鼓里,更是危险重重。武王殿下想不通,豪叔潜在嫣然身边,到底是何目的。
带着这样的焦虑,武王殿下见到了线人,那个和尚。
和尚的一番话,虽是解了武王殿下心中的存疑,却让他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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