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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祝子俊特意早一点赶着牛回来,他想看看夕阳下的大樟树,虽然小时候也曾看过,但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零散的碎片,像透过竹林的阳光洒在地上的斑点,在脑海里跳跃。

将落山的太阳永远是最红的,光线却很柔和,一点都不灼眼睛。周围的云朵被染了色,微微变幻着各种形状,只要你有足够的想象力,它就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形相尽,神相合。仿佛就在山峦绵延的顶端,数不清的白鹭在空中盘旋,在清水如镜的池塘里观赏着自己飞翔的身影,这是人类所不能享受的。它们落在樟树上的时候,姿势优雅从容,细长的腿轻轻一点,连树枝都不曾晃动,就悄然藏入了茂密的枝叶中。太阳终于落下山了,光线昏暗起来,盘旋的白鹭纷纷入了巢,连一点白色的影子都再也搜寻不到。

池塘,樟树,白鹭,和谐的就像一副名家的山水画,简单自然,无须多费笔墨刻意雕琢。

祝子俊扭头看向豆豆家的方向,视线却被一座突出来的小山所阻隔,心里不禁有些怅然,也许她也正倚在窗前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吧。

祝子俊正在遐想沉思,父母也都收了工回来,父亲说:“子俊,去挑担水回来,让鸭子洗个澡。”鸭子还太小,所以不能随便放到池塘或者稻田里去。

祝子俊应声好,拿了桶子就去挑水。旺旺也跟着一起去,时前时后,时蹦时跳,时而躲起来,时而又突然从隐蔽处窜了出来,自得其乐。

由于流经祝家庄的小河已经严重被污染,差不多和毒药一样毒了,所以不要说人们用这水洗衣服洗菜,就是禽畜不小心喝了这水,轻则重病,重则死亡,因此给小鸭子洗澡的水也得去井里挑。但由于找不到更好的水源,人们还是用这小河的水浇灌两岸的田地,毒素同过农作物的筋脉,传输到果实里,再吃到人们的肚子里,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人们要么百毒不侵,要么怪病横行。

据说桃林村有些猪和牛生了怪胎,不知道和这毒水是否有关。

祝子俊挑了水回来,把水倒进了大圆木桶里,然后提过鸭笼子,把鸭子放了进去。就好像酒鬼看见酒一样,小鸭子们一碰到水就兴奋地“呀呀”欢叫,扎猛子,凫水,在水面站立着洗翅膀,这本能与生俱来,施展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祝子俊站在一旁,和鸭子们一起分享着欢快的喜悦,这时母亲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一只只捉出来,在脚蹼上剪个记号。”母亲很平淡地说道,祝子俊心里却是猛地一跳,知道鸭子们这回要吃苦了。

所谓做记号,就是为了不和其他人家的鸭子搞混在一起,大家都会给自家的鸭子在脚蹼上剪上不同的叉叉,以方便日后辨认。

祝子俊把鸭子的脚蹼尽量地分开,这样能帮助它减少一点痛楚,即便如此,鸭子仍然痛苦地挣扎着,豁开喉咙尖声厉叫,其它鸭子听了,玩水的心情刹时全无,挨挨挤挤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母亲在每只鸭子左脚左边的蹼上剪了一道细小的叉,还好,没有哪只鸭子有剪出血的情况。

祝子俊安抚着鸭子们,又把它们全都装进笼子里,提进屋子里去。

当天晚上,祝子俊开始施行白天的想法,他裁了一张雪白的纸,提笔工整地写上一个“我”字,并写上日,然后折成一只千纸鹤,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下,再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瓶子里。

千纸鹤和白鹭也有几分相似,今天折第一只,明天折第二只,每天一只,不知道要折到什么时候才能把秘密全部写在千纸鹤上,也许会到她上大学的那一天吧。

祝子俊一想起大学,心里头就格外沉重,像憋着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化成一团火,简直要把自己烧起来了,浑身躁热,毫无睡意。

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鸭子都长大了,在马路上摇摇摆摆地走着,突然刮来一阵大风,遮天蔽日,他根本就睁不开眼睛。等到大风过去,他发现鸭子全都不见了,难道是被风刮走了吗?他急得团团转,四处寻找,没提防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感觉很熟悉,正在努力想那人是谁,那人突然抽出一根棍子,朝他的脑袋狠狠地打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重重地一击,他当即就痛醒了过来,醒来时还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伸手揉了揉脑袋,却碰到了一团毛烘烘的东西,心里悚然一惊,抬眼看去,却是旺旺趴在床头紧紧靠着他的脑袋睡得很是香甜。

怪不得做这样的怪梦,原来是你压着我的脑袋了呀。祝子俊笑着往下面移了移,和旺旺隔开了一点距离,然后继续睡了。

祝子俊刚刚睡着,旺旺却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目光很是呆滞无神,仿佛它也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它醒来后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呆呆地看着祝子俊,眼睛眨也不眨,看了很久,然后又把脑袋搁在前肢上,继续发呆一般地注视着祝子俊。

它的眼里有泪水慢慢地滚落了下来。

狗的眼泪是不是也有温度,冰凉还是滚烫?

在这安静无边的黑夜里,旺旺,这条聪明忠诚的大黄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它的少主人,静静地流着眼泪。

它为什么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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