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平方米的探监室里，一张长桌子孤零零地摆在中间。
老人转动着眼珠，灰色的瞳孔和浑浊的眼白颜色相近，让他的眼睛越发黯淡无神。
“你是谁？”他问。
“萧秋。”萧秋说。
“我认识你？”老人问。
萧秋露出一个带着一些奇异的笑容：“如果你不记得我的话，记得老亚力吗？在黄沙十区的酒馆里，带着孩子到处赊账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
萧秋适时停下：“我想向你打听一点东西。”
“找我打听东西？”老人的笑声不比夜枭更好听。
“我知道规矩，”萧秋说，“会给你合理的报酬。”
老人浑浊的眼睛再一次动了动：“你能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我能让你在这里更不好过。”萧秋淡淡说。
老人看着萧秋。
隔着桌子，萧秋迎上对方的目光。
片刻后，老人率先移开目光，但并未生气，只在衰老下塌的唇角扭出一个略显怪异的微笑：“你想知道什么。”
“一些关于老亚力的事情。”萧秋说。
“你的父亲？那个酒鬼？”老人说，“臭虫，渣滓，废物，懦夫……你还想听什么？”
“他是一个酒鬼，而且是臭虫、渣滓、废物、懦夫——”萧秋重复一遍，“这些谁都知道，我想知道一些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
“哦？”老人的唇角再次浮现刚才那样的怪异笑容，“没有人知道的？你指什么？你打算把他美化成一个伟大的坚贞的卧薪尝胆艰苦不屈的斗士？一个伟大的英雄人物？”
他满是怜悯地看着萧秋，嘴里轻声咕哝着些谁也没听懂的词语。
“他有一手好活计。”萧秋说。
“唯一的闪光点。”老人讪笑。
“我靠着跟他学的这点东西养活了两个人。”萧秋说。
“他像一个蚂蚱一样吸你的血。”
“那时候很多人劝我离开他。”
“可惜你拒绝了每一个人的好意。”
“为什么没人直接去找他呢？”
老人不再笑了。
萧秋摊摊手：“那么多人热衷于收养我这个学到了一点皮毛的小孩，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要去找教会我这些东西的男人？”
“一个酒鬼？”老人大声嗤笑，“那个软蛋？”
“强制性戒酒很难吗？”萧秋脸上满是装出来的惊讶，“软蛋难道不是最容易屈服的人？”
“黄沙十区的规矩是等价交换。”老人盯着萧秋。
“我一直以为，那里的规矩只有‘拳头才是真正的老大’这一条。”萧秋说。
“所以？”
“所以，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对谁都简单的做法：直接强迫他？”
“也许是因为我比你更有怜悯之心。”老人说。
“也许是因为你根本无法强迫那个酒鬼。”萧秋说。
“我无法强迫一个酒鬼？”老人哑然失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可他不止是一个酒鬼。”萧秋说。
“凭什么这样确定？就凭刚才你说的那些猜测？”老人缓缓问，“你由此确定他不止是一个酒鬼……还是，你想要由此确定，他不止是一个酒鬼？”
萧秋猛地一挑眉梢，斜斜的眉梢顷刻间如刀锋般锐利。
老人依旧歪斜在椅子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看着萧秋。
并不算友好的短暂对视之后，萧秋放松在不经意间紧绷的肩背，然后他开口，语气平和：
“你说的没错，我想由此确定，他不止是一个酒鬼。”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老人的意料，老人明显地怔了一怔，慢了半拍说：“所以？”
“所以，我有我想证明的东西，”萧秋慢吞吞回答，“而我猜，你也有你想要完成的事情。”
“如果我说我没有呢？”老人这样问。
“那么谈话就结束了。”萧秋干脆回答。
老人看着萧秋，但相较几分钟之前的交锋，悠闲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好吧，”再一次的对视结束，老人的语气里有淡淡的不悦，“谈话继续。”
交谈至此进入正题，萧秋愉悦一笑：“我要做什么事情？”
老人看着萧秋：“也许你可以先问问，你能得到什么。”
“我能得到什么？”萧秋从善如流。
“我能告诉你，”老人狡黠一笑，“他的来历。”
从联邦监狱走出来的时候，时间刚刚过去一个小时。但利比利特星总是昼短夜长，四五点的时间，昏黄的色泽已星点垂落。在两侧载满松柏树的笔直道路上，短发的青年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走在道路旁，挂在他脖子上的银色饰物随着轻微震动滑出衣领，在阳光下闪烁隐秘的光泽：
“他在你手心里写了什么东西？”
“要我处理一个人，一点想象力也没有的要求。”萧秋笑道。
“你的打算呢？”小叮当问。
“先看看吧，”萧秋说，突然又问，“如果我问你关于老亚力和我——亲人的事情，你会不会告诉我？”
“当然不会。”小叮当没有一点犹豫。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小叮当说。
就算同一件事情，自己打算这样做和别人这样说也是绝不相同的，萧秋一咧嘴：“你还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特别的波动在萧秋脑海里一闪而逝。
萧秋：“嗯？”
小叮当古怪说：“没什么。”
这时萧秋已经走到监狱外的停车坪，他微一纳闷，也就抛在脑后，顺势上了一辆回程的悬浮车。
PM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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