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鸢怔了怔，她以为太后娘娘熬了这么久才见到祖母，一定有很多话想和祖母说。
话没说完，她怎么舍得咽气？
可时间短得大大出乎她意料。
很快便有宫婢送上麻衣，请三人入殿。
寝殿里跪了一地的宫婢，呜咽声一片。
形容枯槁的宋嬷嬷哭得晕了过去，全靠自家老太太撑着，才没滑到地上。
花锦鸢见状，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她务必照看好唐苒，便连忙上前帮着将宋嬷嬷扶到一旁的偏殿躺下，又招来两个小宫女看着，这才又闲暇偷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
看着倒是还好，不见太过浓重的悲伤，只是神情有些怔怔，精神恹恹的。
身在宫中，她也不好多问。
后来她才知道，太后娘娘薨逝前，只问了老太太一个问题，“阿乔，你还怪我吗？”
怪我不信任你，将你撵出宫去？
老太太摇了头，“从未怪过。奴婢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姐您不是不信任，而是因为看出奴婢不愿为人妾室，助您固宠，才放了奴婢自由。奴婢一生都对您感激不尽，只是怨您为何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因为感激，所以她前半生才有诏必回。
又因为愧疚，所以她的后半生才再不敢进宫面见旧主。
她是阿乔，太子妃的陪嫁丫鬟，亦是陇西李氏为姑爷贴心准备的通房。
只不过，她和后来的李太妃一样，都误会了。
她以为自己相貌平平，定是与另一位陪嫁丫鬟阿松一样，都只是做丫鬟而已。
后来见先帝不喜自家主子，反而对她一个小丫鬟另眼相看，她才知道自己能成为陪嫁丫鬟，正是因为陇西李氏打听了先帝的喜好，才特意挑中了性子和先帝原配有七分像的自己。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崩地裂。
宁为穷人妻，不为贵人妾。
这是她的坚持。
于是她逃了。
她的小姐看出了她的不愿，于是假意吃醋拈酸，容不下她，呵斥她，哪怕因此更为先帝所不喜，也要将她撵出宫去嫁人。
她如愿以偿，嫁得平民妻，可是她的小姐在宫里的日子却更难熬了。
以致后来不得不向族中求助，接了李太妃进宫。
乔氏常常想，如果那时她没有逃，一直守在小姐身边，是不是小姐就不会被那狐媚子，被李氏族人逼到绝境。
然而没有如果，她的小姐至死都以为她在怪她。
也不知道她的回答，小姐听清楚了没有。
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委屈她的小姐奈何桥上多等她几年了。
她大约还得活好些年呢……
花锦鸢此时并不知道老太太心中感慨，只见她还能自理，便急急忙忙托人准备起来。
太后薨逝，皇室宗亲以及够得上品级的女眷都需进宫服丧三日。
自家老太太和唐苒的身体都经不住寒冬腊月的跪上三天，一般来说是可以告假的，可惜，太后薨逝时，她们就在宫中，来都来了，总不好再离开。
花锦鸢只好寻了傅皇后，请她派人去花府送信，让红豆备好御寒衣物，软垫以及两人平日里吃的养生补药等等一起送进宫来。
灵堂很快便支了起来。
花锦鸢四人算是最早一批进宫的女眷，趁着其他人还没进宫，花锦鸢还陪着祖母去了宋嬷嬷的住处小坐了一会儿。
宋嬷嬷醒来后依旧哭到不能自已，唯有祖母能安慰她几句。
花锦鸢不欲打扰自家老太太与老姐妹叙旧，便守在门外。
远远与匆匆赶来寿康殿的陛下打了个照面。
花锦鸢躲得快，陛下身边有小太监眼尖看见了她，许是告诉了陛下。
她见陛下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往殿内行去。
直到他走远，花锦鸢才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
数月未见，陛下身上的死气更重，人气越发低迷了。
从长生殿到这里，竟是必须乘坐轿辇了，他以前可是始终坚持步行的。
因着傅皇后体恤，服丧并不算难熬，跪不住的随时都可以去偏殿休息，不时便有小宫女穿行其中送上热茶点，暖手炉什么的，还有太医轮班随时守在一旁。
乔氏和唐苒身体底子都不错，三日后太后出殡，她俩还能自己起身走出宫门。
花锦鸢和花锦鹭做好了将她俩抱出宫门的准备，结果没用上。
反倒是出宫时遇上唐宓蹲在路边，小脸煞白。
这丫头倒霉，身体原本也不算差，只不巧正好遇上小日子，再多的暖手炉都暖不过来，跪了三天实在是挺不住了。
比她年老体弱的女眷多了去了，宫中轿辇再多也顾不过来，她只能蹲在路边缓一缓。
幸而遇见花家姐妹，花锦鸢一把就将她抱起，直接就抱到了肃亲王府的马车上。
一路上，引得一众女眷频频回首。
她也不在意。
只不过，在路过某处时，隐约听见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听不清楚唱词，只能听出声音中的喜气。
花锦鸢皱眉，今日乃是太后出殡，宫中怎么会有人不要命的请了戏子助兴？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是冷宫的方向。
她见其他人并无异样，料想应是自己耳力好，才能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遂才放下心来。
许是太后之死对陛下打击太大，还没到开春，太医便开始频繁出入宫中。
等到夏初之时，刘太医等几位资历最高的太医已经常驻宫中，几乎不再出宫。
宫中丧钟再次响起的时候，是在这一年的中秋。
大陨景元十八年，文帝唐明望驾崩，举国哀痛。
他终究没能活到太医口中的三五年，但也相差不远，虽然在驾崩前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已经完全无力主持朝政，但好歹是有气的。
太子唐晗煜监国一年有余，于朝政已经十分熟稔，只等择日登基即可。
而关于贤王唐明堔的身世，在这一年时间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每个人都能说出三五个不同版本的地步。
但不知是陛下对这个儿子最终还是留了一分慈父之心，还是因为他到最后已经无力传出命令，唐明堔的身份始终没有被官方定论。
因此，他依然是以皇弟的身份，送走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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