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似乎听懂了大伯的招呼，不再动弹，在挡风玻璃前趴了下来，伸出舌头舔舐玻璃，嘴里呜咽连连，似不理解主人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小，这么陌生，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车外。
它当然会闻味道，这味道让它觉得熟悉又亲昵。
但它又觉得疑惑，对面散发出主人气味的这小动物，面孔上和主人一模一样，但个子又小的和刚才吃掉的那两个有人的味道，却和老鼠一样大，让它有点看不懂，但味道还行的食物一样。
车里，看着元宝这亲昵的模样，大伯呼吸渐渐沉重起来，他一次又一次想开口，说干脆放了元宝，又或者只是赶走就行。
可他再看着元宝下颚毛发上的红色血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两三个小时前发生在眼前的可怕一幕。
当时，他第一时间让爷爷奶奶和妻子将两个孩子带到了下面去，自己在这边守着。
他认出了那两名受害者，是隔壁大队的一家夫妻。
夫妻俩在外面打工，儿子跟着老人住在村里。
也不知道那天夜里这对夫妻是撞车了还是怎么的，竟没选择立刻下车走路回乡场，而是被困在车队里，直到今天实在憋不住，所以冒险钻出车，打算从底盘下偷摸跑过去，最终却栽到了要拿耗子的元宝嘴里。
在元宝将二人叼过来时，夫妻俩还没死，只受了伤，奄奄一息。
大伯是眼睁睁看着狗子一口咬向女人，然后男人扑了过来挡在女人身上。
再然后，犬牙刺穿了男人的胸膛。
元宝昂起了头。
男人惨叫着挣扎着被悬挂在犬牙上。
元宝狠狠合上嘴，开始疯狂甩动脑袋。
男人只再惨叫了两秒，再无声息。
女人愤怒地站了起来，试图去捶打元宝的前腿。
元宝将死去的男人扔到了引擎盖上，再次低下头来……
这炼狱般的回忆席卷了大伯的全部脑海，他终于不再犹豫，只放任着眼泪狂涌，嘴里的音量渐渐放大。
“元宝，听话，听话，乖哦。”
……
元宝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头朝着前挡风玻璃，瞪大眼睛打望着车里的大伯。
越野车这边，沈苓正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微调着无人机的方位，对准了！
大伯哆嗦着嘴唇，“哎，对，元宝你趴下……趴下！”
元宝依然很听话，听到熟悉的“趴下”，立马如过去无数次那样，彻彻底底趴了下来，下巴甚至挨着了引擎盖铁皮。
同时，在沈苓的操作下，无人机上的示廓灯接连闪烁三下。
周游松开了手。
斜口钳尖端向下，自由落体，从天而降。
一声并不算响亮的闷响响起。
土狗的下巴砸在了引擎盖上，然后它猛地嗷呜惨叫一声，挺直起来，动作僵硬地高昂起脖子。
少顷，它突然斜斜向侧面倒下。
越野车这边，看着从大伯手机上传输过来的视频通讯画面，沈家父女与周岭生等人猛一挥拳，接连欢呼起来。
成了！
斜口钳的大半都没入了土狗的后颈，就两个握柄的末端冒出指甲盖般的一小截，滚滚热血正喷泉般往外涌。
只看斜口钳的刺入深度便知道，这狗的脊椎已经被砸断，活不了了。
车里，大伯呆呆看着前方。
鲜血从狗子的后颈泉涌而出。
大伯再看着那瞪大着不肯闭上的眼睛，与之对视着。
终于，他浑身脱力软绵绵跪了下去。
他想哭，却又发不出声音，嘴里只嗬嗬连声。
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
天上，无人机示廓灯再闪烁两下，表示下方已经安全。
周游应了一声，“明白。”
那边的沈苓得到指示后，开始操作无人机降低高度，并最终停在了大伯的车顶。
周游趴在车顶，将身后缠绕成圈的额外绳子取下，从稍微打开的车窗上部缝隙里扔了进去。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
车里大伯先用绳子捆好两个孙儿。
无人机起飞，返程。
一共跑了三趟后，人员转移全部搞定。
总之，这次营救大获成功。
在出发时就已经带上了退烧药，按照过去服药的体积比，周游抠下来一小块来给小侄儿喂上。
在人类缩小后，药物的反应过程似乎也发生了显著变化，起码生效时间缩短了很多很多。
小侄儿吃下药再休息了两分钟，又啃了两块面包片，总共只过去不足十分钟，体温便已迅速回落到正常水平，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大伯现在的状态倒是不太好，但众人也没什么办法。
出于对那两个死者的尊重，出于人类社会的基本伦理道德的考量，基于已经发生了的客观事实，甚至都没办法开导他。
没有立场。
只能说命运无常，造化弄人，如果人类更有经验些，有一身结实的全覆盖钉刺装甲，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大伯一开始就能维持住自己与元宝的关系，并再次驾驭住它，或许元宝就不会去吃那两个人，许狗子甚至能变成如同古代战象一样的得力臂助。
可惜，没有如果。
周游看着蜷缩在驾驶椅上搂着小孙儿，神情却有些呆若木鸡的大伯，心想，不管怎么说，缩小后的人与宠物的关系必然会经历剧变。
这早已不是他看到的，或者知道的第一起惨案了。
他不确定往后人类是否能再次驯服这些动物，使其再次成为人类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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