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睿十六年, 云国相府垮台，云朝内乱之际，宁军挥师东向，长驱直入, 连下云国十余城。六年后，宁国攻下云国, 云王楚征领云国王公诸臣归降，云地尽归宁土。
宁王仁爱, 不仅未行诛杀, 善待楚氏一族，还及时遣使入云安抚百姓。云民渐渐消去亡国惶恐，复又安定度日。
至这年正旦，女帝行大朝, 接受完百官朝拜, 方颁布诏书，改国号季。
这年, 便是季国的睿阳元年。
关于国号, 民间有许多质疑。一是因季字的寓意不算好, 二来，陛下分明姓李，李姓做国号便很好，并无半分不妥, 又何故要在这李上多添一笔？
正当百姓们百思不解之时, 尚有一名女子在府中想不通此事。
那人便是花城首富, 十七娘。
这日傍晚，在那年和慕殿下赐与她的府邸中，十七自软榻翻身坐起，牵过白夜已不复嫩滑的手，若有所思地问：“夫人，你说这季字，究竟是何意？”
白夜就坐在她身旁，闻言静默了片刻，方沉静道：“季上为禾，取驸马之姓去呈。下子，则是陛下之姓去木。”
老十七听罢一愣，有了不少皱纹的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在她看来，太子之名已足够昭然，却不想陛下连国号都未放过。
这要是传入后世，主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殿下那坛陈年老醋，可是深不见底的。
再想到陛下，十七便觉心间的忐忑蓦然与一股惊奇交融，说不出是甚滋味。
主子与殿下走了这许多年，漫漫岁月长，再深的情也该消褪些了。可偏偏陛下深情不减，以储君之名示爱还不够，如今更是在国号上做起了文章，这该是何等的情真意切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转眸去瞧白夜，正好对上白夜的目光，心一颤，忙咧开嘴唤道：“夫人。”
一双老眼温情脉脉，语气讨好，白夜怎会不知在她想甚？
白夜侧首望着她，缓声问道：“陛下待驸马情真意切，很是动容？”
十七顿时紧张，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
白夜视而不见，唇角微勾起来，继续问：“可是艳羡驸马远在后世仍有人为她牵肠挂肚？”
见她越说越离谱，十七大惊，脸都吓白了：“我只是担忧此事流传至后世，殿下会使驸马为难，仅此而已，”大喘一口气，又道：“绝无艳羡。”
真是傻。白夜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殿下不会为此与驸马难堪。”
十七眼露疑惑：“为何？”
白夜未答她话，笑意渐渐柔和下来，她偏头望向窗外，那双略含笑意的眼眸中，填满回忆之色。
她所忆的，便是那二十年前在宁宫的日子。
那段时日，实是难熬，升阳殿中整日无声，殿下更无一丝笑颜。数月时光，过得是满心满嘴苦涩。
好不容易熬到女帝放人，但殿下却不愿走，仍旧等在那升阳殿中。
白夜很不解，她想不通殿下此举为何。
恐乌先生失信，恐驸马得知真相不愿离去，殿下事先已与影卫留话，若遇宁国女帝要赵拓，便将赵拓交出，赵拓终会落入驸马之手。影卫也从此追随驸马，护驸马一世平安。
影卫入不得宁宫，那时便在宫外守着驸马。殿下想要驸马，只消出宫令影卫将此处情形禀于右相，右相自会设法与女帝周旋，那时两国的国力尚有悬殊，何愁女帝不放驸马？
可殿下就是不走。
殿下在宁宫的处境，怎一个危字了得？殿下是驸马的救命药，然驸马却是殿下的催命药。但凡驸马有半分不定，殿下面临的便是香消玉殒。
白夜以为殿下在赌，赌驸马的真心，而她吃不准这位与众不同的驸马，只知驸马曾爱慕女帝。彼时她并不知驸马身受重伤，时日一长，自是对驸马失了信心。
可殿下却摇了摇头，笑着与她道：“孤只是在等驸马弥补亏欠。”
殿下从来都清楚自己未有错付。
既未有错付，又何必揪着那千余年前的人事不放？
*
睿阳四年春。
云轩阁外，一名身穿深蓝色缎袍的男子恭敬立于院门外。
身量颀长，脊背挺直如青竹，眼底一片寂寂的深邃，长着一副天生的好相貌。
谢连自云轩阁跑出来，见他还立在院门外，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念笙一见出来的是谢连，便很沮丧，连眉眼都耷拉了下来，他问：“母亲如何说？”
谢连心下很是不忍，却也无法，只得劝道：“仍是那些话，太子殿下还是回去吧。”
李念笙依旧不愿走。
自那年妈咪离开，母亲便再不许他入云轩阁了。不止他不能入，除母亲外，无论何人皆不能入。
光阴如梭，二十三年过去，母亲爱了妈咪整整二十三年，兴许更久，他不是很确定。若从妈咪重回宁宫那日算起，便是二十四年。若从妈咪离开宁宫那日算起，便该是二十五年。可若从他被妈咪捡回宁宫的那日算起，那已有足足二十六个年头了。
他那时虽小，却隐约明白何谓爱。尽管小姨妈不止一回与他说，妈咪不爱母亲，妈咪爱的是干妈。可他却觉得，妈咪也是爱母亲的。
只是，她只能择一人终老。
李念笙抬头望了望了天，分明是晴空万里的天，可他却觉闷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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