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年被直接忽略了,希尔伯里夫人觉得那段时间不对她口味,宁愿沉迷于儿时记忆。在那之后,整本书在凯瑟琳看来就是鬼火乱窜,既缺乏形式亦毫无关联,既谈不上连贯,亦放弃尝试任何叙事。这儿有二十页内容描写外祖父对帽子的喜好,一篇关于现代陶瓷的小散文,一段长长的关于夏日郊外历险的描述(期间他们误了火车),还有对形形色色著名人物的零碎观察,读着部分真切部分虚构。此外尚有几千封信件以及老朋友们的如实回忆,如今已于信封中发黄,但还是要置于传记某处,免得伤及感情。自诗人去世,关于他生平的作品已有不少,她也得处理当中诸多误述,这要求仔细研究,亦需大量书信往来。有时,凯瑟琳在那无尽的资料中沉思,已半是崩溃;有时,她感觉为了自身的存在,必须逃离过去;其余时候,过往完全取代了现在,当花上一整个早上沉迷于逝者的世界当中,此时此刻显得虚无缥缈,无关紧要。
最糟心的是她并无半点文学天赋。她不喜欢咬文嚼字,甚至天生有些反感自省——那不停歇地尝试了解自我,将其以漂亮恰当、活灵活现的语言表达出来的过程——而那正正占据了她母亲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相反地,她倾向于沉默,即使在谈话当中也回避展露自我,在写作中更是这样。由于这种性格在一个过份沉溺于语言表达而急需行动力的的家庭中非常合宜,从小她就负责家中各项事务。她的名声与举止相符,为人最为实际,天赋在于打理三餐、指挥仆人、交付账单。她爽利能干,家里钟表总是准点报时,花瓶一直鲜花满满。这种种才能,希尔伯里夫人经常评论,正是另一种形式的诗歌。自从年幼,她亦发挥另一种功用——她向母亲提供建议,予以帮助,为她照料起居。倘若希尔伯里夫人生于外星,彼处世道与现实截然不同,她定可活得有滋有味,过得风生水起;可惜她在那儿处事所需的天赋在这里毫无实际用途。她总是误了钟点,手表形同虚设。她已经六十五岁了,眼见他人接受规则、服从理性,依然满心惊奇。她从不吸取教训,经常因无知备受惩罚。但是,她的无知常结合天然敏锐的洞察力,倘用心观察便能看透一切。所以呀,将希尔伯里夫人看作是傻瓜可大不恰当;相反地,她总有办法表现得比谁都聪明。不过总的说来,女儿的支持还是必不可少。
因此,凯瑟琳当属伟大职业的一员,这职业至今没有头衔,也得不到承认——磨坊和工厂的劳动比起她的工作不见得更难,对世界的益处也不及她。她住在家里,照料家居是把好手。凡来过夏纳步道的宅子的访客均感叹此处一丝不苟,大方美观,井井有条。这儿的生活井然有序、尽善尽美,尽管元素纷杂,却和谐优美、彰显特性。也许这是凯瑟琳在艺术上的主要成就,而这方面希尔伯里夫人的遗传特质得占优势。她和希尔伯里先生仿似她母亲引人注目的种种品质的广阔背景。由此,沉默于她而言既是天生所得,也是后天强加。母亲的朋友们另一惯常评价便是,这寡言既非愚蠢,亦非冷漠,但到底源于何种品质——因其的确具备某种性质,却无人追寻。大家知道她正帮助母亲创作一部伟大的作品,她管理家务的能力也为人称道,面容亦是端丽迷人,这几点已足显其优。但在日常任务之外,凯瑟琳有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消遣。倘有一只魔术手表能算算她花在上面的时间,结果不仅令旁人震惊,连凯瑟琳自己也会大吓一跳。安坐在褪色的文件前,她脑海里翻腾着众多其他情形,例如在美国大草原上驯服野马,又如一艘巨轮于黑岩岬角附近深陷飓风,抑或其他更为平和安全的场景。所有这些想象都将她从眼前的环境彻底解放,这不消说得益于在新“工作”中培养的超越能力。当她摆脱了纸张笔墨、遣词造句的幌子,便将注意力集中于更为合理的方向。奇怪的是,她宁愿承认所有关于飓风和草原的幻想,也不愿意坦诚她早早起床又深夜不眠,独自一人在楼上房间研究数学。世上绝无力量能使她承认此事。她如同夜行动物般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楼梯上有些许声响,她就把纸叶塞进特意从父亲书房偷来的厚厚的希腊字典。事实上,只有在夜里她才感到安全,得以不受惊吓,全神贯注地钻研数学。
或许科学与女性的天性相悖,使她出于本能隐瞒对其热爱。可是,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在她心目中,数学与文学截然对立。她不愿承认,在她看来,即便最优秀的散文仍是惶惑模糊、骚动混乱;相形之下,数字精确无误,如星体般冷淡客观,深得她欢心。她的爱好与家庭传统完全相反,这多少不大妥当;她自知执迷不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让内心渴求远离众人视野,以非凡热爱默默珍惜。一次又一次,当她本应想着外祖父,心思却在思考数学问题。她从出神中醒来,看到母亲也陷入相似的恍惚幻象,而使母亲入梦之人,大多早已入土。眼见自己的状态映于妈妈脸上,凯瑟琳会懊恼地提醒自己该清醒清醒。她钦佩母亲,却最不愿意与之相像。她的理智冷静断然回归,这时希尔伯里夫人便表情怪异,半是顽皮半是温柔的侧视着她,将她比作“你那邪恶的叔公彼得法官,总是在浴室里判决死刑。谢天谢地,凯瑟琳,我可一丁点儿都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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